靳青河穿戴完毕,绕到小庭院里的凉亭里。
把周围的灯全关了后,他在藤椅上坐了下来,取出茶具,用小炉子烧水给自己泡茶喝。
酒醉能解千愁,酒后复又烦忧。唯有温和的绿茶能够让人心情平和,条理清晰。
今夜月明星稀,小院里凉风习习,夜幕是水彩渲染的蓝,层层叠叠,蓝得不甚均匀,蓝得陈旧老气。
靳青河一个人坐在明亮的月光里,一口一口地喝茶。
刚刚决定要跟这个傻大个好好相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错过了生日宴,拒绝了对方希望一起去沧州的要求。一定很伤心吧。他已经联系了一个苏维埃军火商和一个德国商人,约好要在上海谈论合作事宜。十年,其实不过眨眼弹指之间,他要在这十年里造出那批武器装备,如果去沧州,必然又要浪费不少时间。
然而,丁太子的悲伤似乎比丁太子的愤怒更令人难以忍受。
靳青河又仰头灌了一口热茶。
月光水一般倾泻在墙垛花叶之间,漆黑斑驳的枝叶剪影零零碎碎地铺满青灰色的地砖。
一阵细微的异响从假山松柏盆栽后面传来。窸窸窣窣。
靳青河原本正漫不经心地用茶盖撩拨着滚烫的热水中漂浮的茶叶,看着它们曼妙舒展。听见草叶间异响,心下了然,嘴角不由浅浅勾起。
来人见他如此悠哉,不由压低声音咕噜咕噜地抱怨了几声。
靳青河心知肚明。他放下茶杯,起了身,目不斜视地往自己的音乐室走。对于后面犹犹豫豫跟上来的脚步声充耳不闻。
后面的人猫着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前走,时不时气愤地哼上一声。
走过长廊,绕过□,靳青河进了自己闲暇时最喜欢来的音乐室。这个小厅室不过几十平方米,白色墙纸,透明的玻璃屋顶。厅室里空空荡荡,只在正中央摆放了一台黑色的英式三脚平台钢琴,一张木椅,以及后方落地玻璃窗旁边,一条作为休息用的长沙发。整个空间因为空而显得大。
玻璃窗外是一垂嫩绿的藤蔓,纠纠缠缠地挂在窗棂上方,黑芒绿意撞色间杂。
湛蓝色的月光透过清亮的玻璃,自上而下流淌,把厅室渲染得皎洁而安宁。
靳青河没有开灯,而是直接在钢琴前坐了下来。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黑白映衬的琴键上轻轻一按,瞬间,几个明净空灵的音符水滴精灵般迸溅而出,如零散的珍珠玉珏顷刻间串联成一湍飞瀑,优美的旋律自灵活的指尖缓缓流淌。
鬼鬼祟祟一路跟过来的人随着靳青河进了音乐室,隔着一段距离站在他身后,像孤魂野鬼似的一声不吭。月光把他的高大的身影拉得修长。
他在靳青河身后龇牙咧嘴做忿忿不平状。
乐曲前奏结束,靳青河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开口。他的这具身体的声音较为低沉,能够把歌曲唱得深情内敛,情感充沛跌宕:
我曾爱过也失去过
尝过爱的甜与涩
摆脱命运的捉弄
我知道我要什么
有一份难言的感动
用所有情绪揉合
何必再无谓地思索
这世界有什么好值得
如果没有你
身后的人向前急走了一步,攥了攥拳头。
靳青河背对着他微微一笑,手指一顿琴键,长长的颤音划过后,是一阵黑夜般的沉寂。
低沉的音符倏忽一个高昂迂回,像幽静的山林间蓦地疾驰过一阵激荡的劲风,卷起浪高如雪花。一时飞湍瀑流争喧豗,然后渐渐归于平静,就像是一个人在走过千山看尽万水之后,蓦然回首,突然醒悟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
没有激烈的情绪,炽热的情感。仿佛只是天长日久后的觉悟。那股悲悯的柔情被抑制被沉淀,一望古井无波,然而返璞归真,质朴厚重。
是简单细腻却不可明说的。是靳青河的感情。
我眺望远方的山峰
却错过转弯的路口
蓦然回首
才发现你在等我没离开过
我寻找大海的尽头
却忽略蜿蜒的河流
当我逆水行舟
你在我左右推着我走
爱情里面,一直都是先爱上的人在等待。如果不是对方一直坚持,恐怕以他的性格,两个人根本就不会有更多的交集。上辈子,他因为从小贫苦受欺,所以长大后对金钱有着异乎寻常的渴望。他走过很多路,遇过很多人,贪婪的,自私的,卑劣的,虚荣的,尔虞我诈的,他渐渐冷了心肝,以为只有掌握,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日以继夜地埋首工作,结果却错过了身边最重要的亲人。金钱没有使他富有,当他站在事业巅峰和人生至高点的时候,包围他的只有空虚。
后来他自欺欺人地在别人身上寻找慰藉,然后又一次被重重地伤害。终于坚决地拒绝了所有亲近,然而,这世上却有那么一个傻瓜,不知疲惫,不惜尊严,一心一意地想要撞开他的城门,冲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