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靳青河于医院疗养的第三天,陆冬青来了。
依然是一袭白色绸袍,脖子上围着一条浅灰色的米格薄纺线围巾。
当他提着一篮子水果出现在病房门口时,靳青河十分讶异,甚至忘了请对方入座。他觉得自己跟陆冬青此人没什么交集,也没熟稔到要探望的程度。说来真是讽刺,他那么疼爱的“小弟”都还没来看望过他呢。
而陆冬青竟也是十分尴尬。
在他的印象中,靳青河是喜欢自己的。先前他为了自己落水,后来又背着他走了那么一段路。他后来常常想起荒草黄昏,细雨迷蒙中那一幕,想起在飘雨的大街上对方拉着自己奔跑,率性而为,洒脱恣意,从来没有人敢在他的心里留下这么深的印记。
陆冬青在病床前一撩衣袍坐了下来。照例是嘘寒问暖,客套几句。然后才是进入正题。
“我觉得你并不像外界所说的,是个花花公子,纨绔子弟。”这句话说完,陆冬青的两颊竟是突兀地浮现两抹嫣红。他难为情地低下头,面容是清俊的,然而声音有些含糊。
靳青河颔首:“······谬赞。”
“我觉得,以你这样的人物,不适合待在像丁昆山这类人身边做事。”
靳青河愣住。千算万算,算不到对方居然是来挖墙角的。他“这样的人物”,是怎样的人物?
陆冬青抬头,一双妩媚的桃花眼轻轻一扫,从靳青河脸上无声抚过。虽然依然神色清冷淡漠,然而眼神却是水汪汪的莹亮,带点柔软的意味。
靳青河面无表情地转开脸:“请帮我削个苹果谢谢。”
陆冬青脸色一僵。然而异色只是稍纵即逝,他马上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当真挽起衣袖,拿起一个苹果就在靳青河床前削起来。
钢刀刀面锋利,然而他纤细白皙的手指却灵活异常,用刀手法利落,拿捏力道巧妙。苹果皮一条长长地直垂到地面。洁净的白皙手指,莹亮的粉色指甲,米黄色的果肉,光是看着就已经是种享受了。
陆冬青笑眯眯地把削好的苹果递到靳青河身前。靳青河接过了,并不说什么,开始沉默地“咔嚓咔嚓”开吃。
陆冬青坐在他身旁,始终一脸温和地看着他。
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他常常感到心情平静,以为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这个男人即使不动声色,也能够给人精神的鼓舞和镇定。他喜欢这种感觉。在即将入冬的萧瑟清秋,空气是凉薄的,安静的,渺远的。所有使他心忧的事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股淡淡的温馨,熏得他昏昏欲睡。
他喜欢待在这个人身边,即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那也是好的。
“我大概明天就要去上海,我叔父那边。你想到外面看一看吗?”陆冬青问道。
他常常觉得靳青河此人高深莫测。在他为前路迷惘游移的时候,他却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仿佛整个时代,整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明明这个人没有离开过万成县,也没有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来,不是吗?
靳青河身上的自信不是饱读诗书,腰缠万贯,手握大权的自信,而是一种熟悉历史,掌握未来的自信。然而他又是洞若观火,悠闲散漫的,有一种万事皆空,众人皆醉的豁达。两种气质如此矛盾,却又在他身上统一和谐了,形成一种独特的人格魅力,让人为之深深着迷,想要一探究竟。
这样一个有意思的男人,自己大概是很愿意跟他长长久久地面对着的。陆冬青想道。
靳青河在一种内心纠结,表情麻木的状态中吃完一个苹果。陆冬青的眼神不具杀伤力,但是那道“甚得我心”的视线还是够分量让他的面瘫脸出现裂痕。
“你让我跟你去上海?”
陆冬青微笑着点头,诚心诚意地邀请道:“我已经把在这里的工作辞了,以后要到我叔父手下做事。你去帮我吧。”
靳青河沉默了。陆冬青这样自信是凭的什么?难道还以为他是那位喜欢他的前任?他自认面对这位前任的梦中情人还是满尴尬的。特别是对方的眼神,一副“我知道你喜欢我”的模样。让他如何自然面对?
不过,说到去上海,倒是个很好的建议。可以乘机跟丁太子分开冷静一下。毕竟以丁太子的性格,虽然他目前温驯了,但是他可不是能够长期伏小做低的主。若他跟着他进山打游击,彼此又都是年轻气盛,精力充沛的青年人,到时说不好,说不好两人之间真要发生点什么事情,那可要不好了!
靳青河垂首敛目,再三斟酌,末了权衡利害得失,觉得还是先把丁太子这尊大神避开为妙。便颔首答应道:“好,我跟你去上海。其他事情等到了那里后再说吧。”先借着陆冬青的名头离开,到了上海后再做打算。
陆冬青淡淡一笑:“好,听你的。”只要到了上海租借,一切都好办了。
“我是明天上午九点四十分的火车,在西寮山车站,没问题吧?”
靳青河瞥了眼窗外走动的卫兵的身影:“没问题。我会准时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