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带到了青柳镇上牙人处,打听了有一户很大方的赵官人家正在招女使,便带了她去。再然后,她被卖给了赵官人家做十年的女使。
她记得母亲走前搂着她直掉泪“阿娘不好,阿娘刚才怎么就打你了……小桃你要听你的话,勤快点儿,别惹主人生气。十年,就十年,你弟弟读书了,有出息了,阿娘接你出去享福。”
那一年,李桃只有十岁,她意识到自己需要在这个完全陌生地方呆跟她年纪一样长的时间,才能回家。她很害怕,她真想逃回家去,可是她知道,家里已经收了主人的一百五十贯,她不能回去的。阿弟养病要钱,上学也要钱,更不要说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如今家里连一斤米都没有了!除了卖掉她,阿爹阿娘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她被娘子安排着跟着穆阿婶打下手,穆阿婶针线活做的很好,她每天只需要打络子,分线,扫扫地擦擦桌子,很轻松,偶尔去娘子的房间擦地,娘子还会拿了桌子上的果子给她。
可她还是想家,思念像夏天的野草一样割也割不尽,她听冯四哥喊她“小桃,你阿爹阿娘来看你了!”开心的一溜烟的跑出去。
“你阿弟上学了!”阿娘一脸喜色“先生说他很会读书,小桃,你好好做工,赶明你阿弟考上秀才,咱家有钱了,阿爹阿娘就把你赎出去!”
阿爹在一边不说话,走的时候轻轻跟她说“小桃长大了,能养活家里人了。”
那时候,他们对自己的疼爱,不是假装的。
再后来呢?她跟阿爹阿娘常年见不到面,见面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阿娘但凡说话,无非都是阿弟读书如何如何的好,家里如何如何的穷,说完了便教她学的嘴甜些,多讨些赏钱好与他弟弟买纸笔。
她在李娘子身边呆到第三个个年头,那年过年,娘子给了她一匹布一贯钱,让她回家看看。她回去了,看到的是忙着读书理都不理自己的弟弟和怯生生的甚至不敢大声说话的妹妹。阿娘接过布,欢欢喜喜的说:可以给阿梁做身新衣服了。明明弟弟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足有九成新,可妹妹的衣服早就破的不成样子,而且分明是她小时候穿过的。她看到阿娘很是自然的拿了布料在弟弟身上比量,扭过头顺手就给杏花一巴掌“死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洗衣服!”这个一脸刻薄,对自己的女儿像对待牲口一样的女人,是她的阿娘?那一刻,她开始恐慌了。
再后来呢?再后来的事情她甚至不愿意回忆,长时间的分离让她对父母身上的变化感受的格外清楚:阿娘再不是那个虽然脾气暴躁却会在寒冷的冬夜把自己搂到怀里的阿娘,阿爹也再不是那个虽然在妻子面前唯唯诺诺,却会把女儿放在肩头去镇上看把戏的阿爹了。他们的眼里,她跟杏花一样,不过是给阿弟赚钱的工具罢了。
然后,她遇见了阿兄。
李桃听见丈夫在喊自己“小桃姐,你怎么了?”扭过头来看丈夫一脸的担心,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起了在青州那时候的事儿。”
岳翻笑道“过两天就要回去了,难怪你总是想这些。”
小桃叹道“经过这些年的战乱,青州一大半的房子都毁了。大姐的房子被烧了,我家倒没有被烧,可是没人打理,窑洞全塌了……”
岳翻轻声说“阿兄当日带大家伙儿搬出来的时候,不是把重要的东西都带走了吗?”
小桃摇摇头“你不明白,不是重要不重要的事儿,只是回去了,却看不到熟悉的家,心里会难受。”说到这里又微微一笑“是我矫情了,房子就是不塌,这么多年了,怕是也荒废的不成样子了,难道还能搬进去住两天不成?只要阿姐埋在地下的那些石碑什么的都还在就好”
岳翻道“大热天的,就为几块石头,让你赶那么远的路回去,我真不舍得。”
小桃笑着说“原本阿兄就答应了大姐跟赵先生,以后有机会就亲自去把他们埋在地下的那些大块儿的石碑雕刻什么的拉回来。如今阿兄出门不在家,我当然要替他去了!”
岳翻楞了一下,抬头看妻子脸上还带着笑,到底还是又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去青州的路途遥远,好在路修得不错,李桃家的马车又造的十分的舒适,倒也不难熬。
坐在豪华的马车上,车前后是大队的仪仗,李桃忽然想起那一年,她离开青州去京城,坐的不过是最普通的驽马拉的马车,可是一群人坐在车里叽叽喳喳,二十多天的路程很快就走完了。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青州之行并不算愉快,虽然赵宅下面的东西全都挖出来了,可是李桃看着家里破壁残垣的景象,心里就舒服不起来。又有下人来报说隔壁的杨树村整个儿没了,似乎是前些年战乱,举村外逃,现在整个村子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回禀完毕又试探着问“娘子,我们问了邻村的人,您要我打听的那家姓陈的,他们家的大儿子陈梁在逃难之前已经考上秀才了,他们家好像并没有走远,有人在青州见过他们,要不要……”
李桃沉吟了片刻,轻轻摇头“不必了!”
李桃回到青州,才进城便被杜知州派人接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