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儿,来……让哥仔细瞧瞧。”
别人相信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沈淑贞则更多地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见到陈大少爷,就下意识地认为他这是发最后通牒来了。她娘俩今后不但别指望再拿到生活费,甚至很可能会被羞辱一顿。
没曾想陈大少爷像换了个人似地,不仅没提与钱有关的任何事,而且一进来便蹲下身子,和声细语地逗起女儿。琴儿怕生,面对素未谋面的大哥久久不敢上前,最后竟躲到母亲身后,让陈大少爷好不尴尬。
“顾妈,这里不用你伺候,带三小姐出去转转,让少爷和太太说几句话。”
陈管家不失时机地打破了沉寂,正忙着端茶递水的老妈子反应过来,连忙牵着琴儿的小手退出门外。
沈淑贞还是一声不吭,静静地站在楼梯边看着他,见陈大少爷缓缓站起身来,连忙把目光转到窗户边的那株凤仙花上。
“姨娘,祖儿今天代爹给您和琴儿妹妹赔不是了。”
叫她姨娘,还给她们娘儿俩赔不是!这句话从陈大少爷嘴里说出来,沈淑贞怎么都不敢相信是真的,愣在那里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对于眼前这位三十来岁的漂亮女人,陈大少爷是打心眼儿里敬佩,更打心眼儿里可伶。
作为曾风靡上海滩的越剧名伶,她身边不乏追求者,却偏偏看上了骨灰盒里的那位。看上也罢,怀孕后将错就错地到陈公馆当四姨太(那时还没有五月红),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可她宁可在外面受苦也不愿做小,非得要陈茗轩回去离婚。
当然,这跟老不正经的花言巧语,说什么没有妻室有很大关系。可都已经到了那一步,难道还有比做小更好的选择吗?
既然要人家回去离婚,也就别指望二太太、三太太会给她什么好脸色,以至于连后来的五月红一提起她,都骂她是“假正经”,她女儿是“野种”。
可恶的是,骨灰盒里的那位更混蛋。
不兑现承诺也就罢了,甚至在她刚生下琴儿后便另结新欢。这个弄堂再也不来了,要不是人家替自己生了个女儿,恐怕连生活费都懒得给。
总之,陈家欠她的太多太多,怎么补偿都不为过,否则陈大少爷也不会有刚才那句肺腑之言。
“姨娘,祖儿那时少不经事,说过许多让您伤心的话,还做过一些让您难堪的事,所以今天亲自登门来给您赔罪,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祖儿过去的种种不是。”
陈大少爷情真意切,说着说着作势就要给她下跪,沈淑贞哪敢受此大礼,连忙伸手扶起,并哽咽着说:“变了,真变了,如果你爹地下有知,知道你变得这般懂事,那他也大可瞑目了。”
“这么说姨娘不生祖儿的气了?”
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女儿想想,沈淑贞重重的点了下头,泪流满面地说:“能来看姨娘和琴儿,姨娘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能再生你的气?况且正如你刚才所说,那时还小,少不经事,如今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姨娘岂能还记在心里。”
除了爱钻牛角尖之外,还算通情达理,陈继祖对能否劝动她去南洋又多了几分希望,于是一边扶她坐下,一边诚恳真挚地说:“姨娘,祖儿的处境想您也应该有所耳闻,可谓朝不保夕、命悬一线。祖儿不怕死,哪怕活不过明天,那也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可祖儿实在放不下你们这些亲人。”
陈家的处境,沈淑贞心知肚明,甚至还暗暗为他捏把汗,但怎么也没想到会严重到如此地步,本已忐忑不安的心变得更紧张了,“那……那……那怎么办?祖儿,你是陈家的独苗、你爹的命根子,可千万不能再有事了,要不听姨娘一句劝,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南洋老家算了。”
“祖儿也是这么想的,可事到如今,身不由己呀。”
“那再想想其他办法,实在不行暂避到虹口去,反正租界是万万不能再呆了。”
“有姨娘这句话,祖儿就算死也瞑目了。”
沈淑贞急了,紧抓着他的手,“呸呸呸,净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对,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
陈大少爷趁热打铁,紧盯着她的双眼,满是期待地说:“正如您所说,离开上海倒不失为上上策,可爹挣下这份家当不容易,哪能说走就走?更何况祖儿已经被军统特务、日本人和76号的汉奸们给盯上了,要不也不会来您这都要乔装打扮。”
“那你可有什么打算?”
“走肯定是要走的,问题是怎么走……”
陈大少爷的计划很周详,甚至连她们娘儿俩都考虑到了,要说不感激那是假的,可她跟二姨太、三姨太和四姨太的关系摆在那里,跟她们一道去澳洲岂不是自取其辱?同时面对着陈大少爷屈尊降贵且情真意切的哀求,她又不能断然拒绝。
“姨娘,祖儿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可想到您和琴儿妹妹,又不得不出此下策。”
毫无疑问,继续留在上海只会成为眼前这位的软肋,真要是到时候被人家抓去用来要挟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