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离乡太久,包括陈璧君在内的陈家人谈兴越来越浓。
从大伯公街和打铁街一带的龙山堂邱公司、谢公司、叶公司、杨公司、林公司、陈公司,一直聊到码头附近海边的姓氏桥村落,姓林桥、姓周桥、姓陈桥、姓杨桥、姓李桥、杂姓桥……幸好记忆全部融合了,否则陈继祖这个表少爷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继祖,‘蓝屋’你去过没有?记得小时候,表姐就喜欢去那玩,想想也真不懂事,每去一次回来都会问你表姨父,我们家什么时候才能像张家一样成为‘南洋首富’。”
蓝屋是已故富豪张弼士的产业,许多人不太熟悉“张弼士”这个名字,但提到“张裕葡萄酒”,绝大部分中国人都知道。而张裕集团的前身“张裕酿酒公司”,就是张弼士在1892年创办的。
他出生于广东大埔县,十六岁只身远赴南洋谋生。从雅加达一家米店的勤杂工干起,经过艰苦打拼,先后在印尼、苏门答腊、爪哇创办垦殖公司,在槟城、雅加达、亚齐开办远洋轮船公司,在新加坡、雅加达、香港和广州开设药行,号称“南洋首富”。
后来他亦商亦官,走上仕途,先后担任过清廷驻槟榔屿领事、新加坡总领事等职。在获得清廷授予官衔的所有南洋富商中,数张弼士地位最高。
陈璧君的父亲陈耕基也算南洋富豪,但跟全盛时的张家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值得一提的是,富不过三代,无论张家还是陈家后人,似乎都没能守住祖辈们的家业,或许跟他(她)们热衷于政治有很大关系吧。
吃了陈璧君的家宴,进了头号汉奸们的圈子,哪怕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陈继祖依然觉得很不是滋味儿,还有些心不在焉,便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道:“依稀记得去过,毕竟跟家父来沪时才十岁,很多童时记忆都模糊了。”
“哦,那应该是你娘去世后不久。”
陈璧君显然下过一番功夫,连素未谋面,几天前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的远房姨妈——卫月桂去世的时间都了如指掌。
“嗯,”陈继祖点了点头,看着对面陪笑脸的陈昌祖和陈耀祖兄弟,不禁暗想自己这名字被取得,不当汉奸还真可惜了!
正说着闲话,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快步走进餐厅,给众人微微弯下腰,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凑到陈璧君耳边低语了几句。
“你们先吃着,”陈璧君站起身来,满面笑容地说:“继祖,你姐夫忙完了,表姐带你过去坐会儿。”
“这合适吗?”
要去见汉奸榜上的头号Boss,陈继祖有些紧张,不过在外人看来更像诚惶诚恐。陈昌祖拍了拍他肩膀,善意地说:“你姐夫平易近人,没半点架子,很好相处的。”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陈璧君可不管那么多,一把抓着他的胳膊,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刚迈进客厅,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个戴着眼镜,身着黑西服,大约四十来岁,看上去更像一个中学老师的男人出现在面前,并和声细语地笑着问:“夫人,这位就是表少爷吧,幸会,幸会。”
“是啊,”陈璧君点点头,介绍道:“周佛海周先生,你姐夫的得力助手。”
真正的大人物,陈大少爷是如雷贯耳,连忙客套道:“小弟陈继祖,见过周先生。”
“汪先生正在等你,进去吧,我们改日再叙。”
真是“公务繁忙”啊,都这么晚了,居然连饭都顾不上吃,陈大少爷刚把他目送出门外,又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微笑着迎来,“表少爷能支持‘和运’,汪先生是如虎添翼呀!鄙人梅思平,欢迎表少爷加入。”
“梅先生好。”
火烧赵家楼的干将,五四运动的旗手!陈大少爷不禁多看这位仁兄了几眼,要不是汪精卫还饿着肚子在里面等他,管梅大汉奸要个签名也不一定呢。
“四哥,咱表弟继祖来了。”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棱角分明,眼神很清澈。苍白且略带憔悴的脸庞,给他增添了几分沧桑和忧郁,帅……真是帅呆了!百闻不如一见,不愧为民国有名的帅哥。相比之下,重庆那位的长相实在有些对不起观众,面对着笑脸相迎的“表姐夫”,陈大少爷突然想起句诗: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继祖贤弟,随便坐,冰如常在耳边提起你,今天总算见面了,不要拘束。”
正如陈昌祖所言,汪精卫不仅没半点架子,甚至还亲自沏起茶来。陈大少爷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道:“家父生前也常说起姐夫,且总拿姐夫来作我们的榜样,记得小时候除了要背《三字经》、《百家姓》外,还要背姐夫的诗作,可惜小弟愚钝,只记得‘慷慨歌燕市,从容做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这几句。”
提起他最光辉的历史,这记马屁显然拍对了,汪精卫的神情自然了很多,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用带着广东味儿的国语感叹道:“子晋公古道热肠,一生光明磊落,没曾想却遭此横祸,真是天妒英才啊。”
陈璧君接过话茬,抚着陈大少爷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