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坐在帐蓬里看着远处的蓊翠黑山(辽主多不在皇城,而是四时捺钵,夏捺钵避署游猎,多在吐儿山与黑山),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他在临行前,郑朗说了一句话:“富兄此行当壮也。”
事实富弼此行身在局中,虽有一些瑕疵的地方,但瑕不掩瑜,做得很不错。换其他任何一个人前来,未必有富弼做得更好。
想到契丹人的言而无信,厚黑,贪婪,他心中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几年后郑朗来契丹,怎么能脱身平安返回宋朝。郑行知,你大约小瞧了契丹。
愁肠百结之时,刘六符忽然到来,问了一句:“贵使,过去你们太宗既平河东,立即袭击幽燕,今天虽你们宋朝用兵西夏,平定后会不会想谋伐燕蓟?”
这时,富弼觉得太阳很明媚,原来契丹也害怕战争!
是害怕,不是主和。
刚才被辽国小皇帝的反复无常,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忽然安定。拼命使精神集中,平静答道:“太宗时,契丹先派拽剌梅里来使,但又出兵石岭以助河东。太宗怒其反覆,才攻找燕蓟,是北朝自取之祸。”
也没有说打与不打。
收回幽云十六州几乎是所有北宋有志之士的梦想。
为什么太宗攻打幽云十六州,是你们不遵守诺言在先,咎由自取。本来澶渊之盟让两国得到和平时光,如今又来了,你们契丹又要撕毁盟约。
刘六符只好转移一个话题,说:“吾主耻受金帛,一定要想得到十县,如何?”
富弼很晕,都说了多次,何必发问。还是耐心的解释,又说:“我朝陛下曾言,朕为人之孙,岂敢妄以祖宗故地与人!过去澶州那么凶险,不答应将关南与契丹,怎能在我手中割地!北朝想要十县,不过贪其租赋,我朝用金帛代替,也能供契丹资用,有什么区别?”
怎能没有区别?
古代对疆域观念比较模糊,偏远的地区要独立,能征便征,不能征手一挥,让他去吧。自汉唐以来一直皆是。
但关南十县岂是十县那么简单?一旦让契丹人得到关南十县,就象将二八芳华正貌的少女,送到关了十几个十年不见荤腥男囚的牢房,有什么区别?以后整个中原会有可能成为契丹的跑马场。断了很少的打草谷也会成为常态。
刘六符也不好点出来。
怎么说,俺要关南十县是假的,以后好随时觊觎你们中原才是我们契丹的想法。
在这里,富弼又疏忽一个问题,契丹派出的人选。
刘六符是一个地道的汉人。
派他与萧特默前去宋朝谈判,那是必须有一个汉人作伴。现在来到契丹黑山,已经没有这个必要,说汉语不一定非得契丹汉人,许多契丹人也会汉语。
这同样是一个态度。
汉奸很多,中国一有事,甚至国家太平,这些人也会象狗一样跳出,并且有不少人愿意做。但更多汉人未必象张元吴昊那样,包括契丹境内的汉人。一旦宋太宗伐幽州,不准备好了,这些汉人会主动拿起武器与宋军开战。但作为汉民族本身,他们盼望的还是两国和好,最好大家不要打来打去。契丹重臣张俭同样是这种心态,泾原路一些六谷联盟遗民部族还是这种心态。这是一种潜意识的民族同根性。
富弼继续说道:“朕念两国生民,不想开战,使之肝脑涂地,所以拿出金帛满足北朝的**。若北朝非要关南十县,是志在背盟弃好,朕只有一战。澶渊之盟,天地神祗,实共临之。今天北朝先发兵端,过不在朕。天地鬼神,其可欺乎!”
赵祯肯定不会向他说这么多话的。
他隐隐看到契丹人的一些想法,胆气壮起来,才说出如此雄壮之言。
刘六符离开。
就在这时,他接到一封家信。
可能是他家中发生大事,但是富弼将这封信拿在手中,久久未拆,过了一会,将它撕了。
手下惊问,富弼答道:“我身当国任,怎能为家事分心,况且那么远,就算知道……也无能为力。”
难道能长翅膀飞回去?
知之无益,反而分了心,对谈判不利。
但可以设想一下,如果郑朗在石川寨与野利遇乞对峙时,郑家发生一些事,崔娴会不会不顾大体,派人送信给郑朗,官人,你快回来吧,家中有事发生。
为什么郑朗一听阿干城有事,天黑出发离开,几个妻妾略有些幽怨,可有谁阻拦过?
此时富弼在做什么?
成功了宋朝少一个强敌威胁,一旦失败,被契丹与西夏肢解也是有可能。
时时要注意分寸,就是此时契丹将他杀了,宋朝也不敢吭一声,乖乖的再派一使前来议和。
有什么样的事,要送到契丹?况且这封信是怎么送到契丹的?
富弼暂时抛开心中的不快,准备迎接下一波羞侮到来。
第二天,耶律宗真引富弼狩猎,态度不恶,让他与自己一道同行。这个场面很壮观,想一想在茫茫无际的大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