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三年腊月二十四日午后,赵国公府。
老国公周德彦的遗体已经摆放在灵堂之中整整七日了,按照习俗,在这一天,装着周德彦的遗体和周文渊的衣冠的两幅棺椁就应该被埋入位于郊外的墓地之中,入土为安。
这七天来,周文博除了处理些必要的事务,吃住都在灵堂之中。
而周晋康更是呆若木鸡的在这灵堂之中跪坐了整整七日,每天也仅仅只稍稍饮点水,吃两块饼,有客人前来时吊唁时也没有任何反应,整个人看上去都仿佛痴傻了一般。
大多数朝中的权贵都认为赵国公府和魏王殿下是天然的铁杆,因此都认定了赵国公府已经是雨过天晴,风平浪静,这几日来不少权贵都亲自赴门,吊唁了一番这位后唐名帅、国之干城周德彦。
不过到了这最后一日,该来的人都已经来过了,灵堂里面也是冷清的很,倒也不再像往日那般热闹了。
就在周文博正要在日落之前亲自抬着老父亲的棺椁去墓地时,却突然看见老管家周德慌慌张张的跑到他身边,附在耳边低语了一番。
“什么?陛下居然微服前来?”一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消息,周文博也是一惊,然而他也没有时间去多想,急急忙忙的随着周德出了灵堂,迎到了前厅。
“微臣周文博叩见陛下!”
周文博一瞥眼的功夫,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位一身湖绿色锦袍的斑白须发的老人,从神色和形象上看上去竟是比上个月周文博入宫时所见苍老了将近十岁。
“不必多礼,速速起身吧。”李存勖似乎也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自己前来的消息,而是仅仅为了悼念一番旧友,于是也没有摆什么排场,直接就要去灵堂。
李存勖这次身边只跟了一个老太监,却不是平日里那位如同影子一般跟在陛下左右的黄远黄公公。
周文博不及细想,便亲自为陛下引路,一路行到了灵堂。
李存勖一抬腿跨过高高的门槛,映入眼帘的就是两副做工精良的漆黑楠木棺材,两幅棺材的旁边则是挂着白底黑字的挽联,三牲摆在灵台之上,整个灵堂之内庄严肃穆。
“耿耿丹心垂宇宙,巍巍功业泣山河!”一边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冰冷坚硬的棺木,一边读着周文博亲手所书的这幅挽联,李存勖竟然有些哽咽了。
“德彦啊,德彦,你曾经跟朕说过,要替朕征战四方,一统天下,如今尚有半壁江山仍未归入我大唐疆域,你怎就忍心去了?”
李存勖已经年近五旬,在古代这个年纪已经算得上老年了,人一到了老年,就容易伤春悲秋,也更加容易回忆往事。
因此在这个临近年关的冬日里,在这寂静冷清的灵堂中,一向威仪过人的后唐开国皇帝竟然是眼眶微红,感情真切的悼念起了自己的挚友、战友、忠臣,甚至,是半个长辈,半个父亲!
周德彦比李存勖年长了十岁,而且极为严肃威严,同晋王李克用的气质极为相似。
李存勖小的时候对自己的父亲李克用可以说是敬畏和崇拜两种感情交杂混一,可谓十分复杂。
然而在李存勖三十岁的时候,他的父亲李克用病死了。
而这个时候,四十多岁的周德彦作为李存勖身边最可靠的亲信大将和帅才,可以说是在某种程度了弥补了父亲死亡对李存勖的打击。
这也是为何当李存勖耽于享乐之后,为什么对于直言劝谏的周德彦并没有贬斥或者处罚,而仅仅是躲起来不见面。
就仿佛不听话而又犯下了大错的孩子在遇到了盛怒中想要教育自己的父亲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躲起来一般。
然而继十八年前父亲的逝世,这位值得尊敬、让人敬畏的老人——赵国公周德彦,大唐枢密使,终于也离他而去了。
“瑾瑜,你父亲已经是年近花甲,我却仍派他为朕征战,最终导致了你父亲的死亡,你对朕可有怨言?”
不知过了多久,李存勖却突然问起了身边一直肃立着的周文博。
“汉伏波将军马援曾有言:‘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吾父每每读史到此处,击节赞叹,感慨不已,常以伏波将军自诩,恨不得老死军伍之中,不愿死于床榻之间!”
周文博带着伤感和敬意,回答了李存勖的这番话。
事实上这一段话绝非是周文博编造的假话,在周文博少年时那模糊的记忆中,自己的父亲那神采飞扬,须发飘飘的父亲确实说过这么一番话,他也确实是为这后唐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好!好!好!不愧是老国公,朕有个好臣子,你有个好父亲!”听到了周文博这番话,李存勖也是油然生出了一股豪情来。
“德彦为我大唐江山戎马征战了四十载,最终马革裹尸还,我也不能寒了功臣烈士的心,周文博听旨!”
李存勖一番感慨之后,突然大声说到。
“臣周文博接旨!”听到此处,周文博只能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