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墨林苦涩如同汤药的记忆中,那时的陈长歌还那么小,舒青荇嘱托陈嫂送走她并无不妥,可他至始至终不能释怀的是,舒青荇私藏的那两颗东珠如果早一些拿出来,哪怕只一颗也好,便足以贿赂了衙役让他们一行人歇息半日,或者寻个乡医瞧上一瞧,那样,他的四妹或许就能活下来。
生死关头,亲疏可见。
亲眼目睹了陈嫂抱着陈长歌仓惶离去,他哀恸的连吞咽口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同为陈府的后代,四妹死了,而幺妹却被送了出去,远离了瘟疫,瘴气,抽打,有了故人的重托,沈谊定是不会委屈了她。
是的,一定是那样!
次日,衙役发觉人少了,又对着众人抽打了一番,被抽得奄奄一息的陈墨林,突然就有点儿不明白了,他到底应该为陈长歌能侥幸存活下来而高兴呢,还是憎恨?
……
按照陈墨林的说法,事情已经显而易见了。
沈鱼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脑中浑浑噩噩的,却又在一个极快的灵犀间,她想起了沈谊说过的话:
“你可知道爹爹为何给你取名沈鱼?”
“‘沈’同‘沉’,沈鱼就是沉鱼,是爹爹希望小鱼儿能长成个漂亮美人……”
“爹爹从未有过家,因着就希望小鱼儿以后能寻个好夫婿,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小鱼儿,你随着我这没用的爹,真是委屈了!”
难怪十几年来沈谊对她疼爱有加却从不曾喝叱过一句,即使她闯了祸,即使她没个女娃的样子,即使是选夫君也由着她的心意。沈谊,她的好爹爹,得了故人的托付,只希望她过的自在快活,无关富贵。
对于陈墨林这个突如其来的兄长,她是百感交集的。她想伸手去摸一摸他那年轻的刚毅的脸,试了很久却发觉手臂使不上一丁点儿的劲。
她心中有欣慰,欣慰在她生命里的第十六个年头,终于得知了自己的生世,虽然她本人对寻找亲生父母一直不怎么上心。
她悲,悲切整个陈家仅存了她和陈墨林二人。
迷茫中,她觉得有人在揉她的头发,像是在安慰她,接着就听见刘哲问她,“小鱼,你是不是想对陈长史说些什么?”
沈鱼看向他,点点头,蓄在眼中的泪立刻断了线一般溢了出来。
“你是想对他说,以后你们兄妹俩会拧成一股绳?”
沈鱼又点头,失声痛哭,泪水淌的愈加凶了。而陈墨林却有些诧异,他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深得安陵王喜爱的女子就是自己失散了多年的幺妹,可,她的脸庞,却是和舒姨娘那般的相像啊!
刘哲捏了捏沈鱼的脸颊,“兄妹再聚是喜事,你如此嚎啕倒是让长史手足无措了!我问你,拧绳也算我一份,可好?”
沈鱼觉得刘哲的每一句话都问到了她心坎上,于是哭中带着笑,笑着看他,笑着看陈墨林。陈墨林也愣愣地望着她,许久之后,终于,怔怔地,半带犹豫对着她张开了双臂,轻唤道:“长歌!”
“哥哥!”沈鱼梨花带雨,扑了过去。
她扑过去的时候撞了刘哲一下,刘哲踉跄的往旁边闪了闪,站定之后掩嘴重重咳了声,“那个,本王想喝上两杯,你二人可有兴致?”
兄妹俩都未吭声,刘哲不自然的又补了句,“舒夫人是本王的姨娘,小鱼你便是本王的表妹,同是哥哥,切不可厚此薄彼啊!”
陈墨林一怔,脸上有不易察觉的尴尬,但很快就被掩饰了,他理了理沈鱼的额发,道,“王爷说的是!只是,王爷是不是该改口了呢?”
刘哲瞥了沈鱼一眼,“你说,本王要不要改口?长歌?嗯?”
拉过刘哲的袖子擦了擦眼泪,随后擤了把鼻涕,沈鱼带着浓重的鼻音道,“罢了,不必改了,免得引起爹爹的感怀!再说你二人一个是封地的王爷,一个是朝中的丞相长史,此事若是张扬出去难免会惹来话柄,长歌太长,我暂且就做一条小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