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正思量间,却见月娘向天井内满炉炷了香,望空深深礼拜,祝道:“小女子吴氏,作配西门。今日发心愿于雪夜之下,祝赞三光,将三件心腹事诉于穹苍。唯盼天地神祇,垂怜下情,便成就了小女子这一点虔心吧!”
月娘语音虽低,但雪夜无声,万籁俱寂,西门庆又是个从小练武的,耳力过人,听得清清楚楚,当下心中不由得思忖:“却不知月娘有什么心腹事要向上天倾述?”
只听月娘说道:“小女子第一件心腹事——只求佛前供上功德炊饼后,能保佑我那两个悔过的哥哥赎罪消灾,从此苦海回头,在人前人后堂堂正正的做两个好男儿!”
西门庆听得分明,心中不由得唏嘘起来,对月娘的怜惜之意,更是油然而增。
一愿许完,月娘拜了一拜,又说道:“小女子第二件心腹事——是求普天神佛护佑,保我清河县的饥民无灾无难,安然渡过这个冬天。”说罢,又向天深深一拜。
这一个心愿却大出西门庆的意料,他万万想不到,月娘除了体贴人的柔肠之外,竟然还别生了这么一段侠骨!一时错愕之下,心胸间便是一阵火热,对月娘那十二分的怜惜情意之外,又足尺加三,添上了几分敬意。
其实,月娘心中真正所想,却没那么伟大。妇人家的想法,若是清河饥民无灾无难,自家夫婿岂不就可以省下了许多精力?这些日子,月娘眼中虽不见,却听玳安说,听小玉说,听家下人等说,听来化缘的姑子们说,都说西门庆把一门心思都扑在了饥民过冬这桩大事上,虽然称不上是呕心沥血,但也算得上是夙兴夜寐,今年清河县的首善,只有唯一,没有之一。
月娘知道夫婿做的是极正大事,非从前那等宿花眠柳、纵情声色可比,因此这些日子虽然还是夜夜独守空房,却也心平气和了许多。但少年的夫妻,正当情浓,每日清晨醒来时,心中总不免充满了淡淡的遗憾。当然,这等遗憾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只好曲线救国,委婉的祝祷了出来,只要清河县的饥民无事,夫婿自然就有时间陪在自己身边了。
西门庆哪里识得这等女儿心事?他影在粉壁下,那“忧国忧民”、“巾帼侠女”的大帽子,也不知往月娘头上扣了多少顶了。
正暗中赞叹间,又听月娘祝祷道:“小女子第三件心腹事——却是盼我家夫君今生今世,万事平安。天星降世,必为历尽磨难而来,夫君虽然不言,但我却能感觉到他在我面前时,有多少不能说的苦,有无数不能道的愁!小女子无才无德,不能替夫君分忧,只好在此恳求天上星斗列宿,只盼让我家夫君终生不犯‘紫’字,若有灾殃,便报应在小女子之身,纵然千刀万箭,魄灭魂消,月娘亦心甘情愿!”
这些话儿月娘说得虽轻,但听在西门庆耳中,却如晴空霹雳一般!自己何德何能,却让月娘这样一个温婉美貌的女子对自己如此倾心沥胆?自己若再瞒着她,冷落她,那自己还算是人吗?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西门庆猛的转出粉壁,来到月娘身后,对着那窈窕的影子,满怀便是一抱!
月娘烧完了香,正准备起身收拾的时候,却冷不防被人从身后这么一抱,只吓得一颗心险些便从喉咙里跳了出来。但随即熟悉的感觉涌上,让她知道抱着自己的正是夫婿西门庆,这才把一声惊叫又咽回了肚子里去。
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是一惊。四下里一片寂静,就算老鼠拄着拐棍小心走路,那声音也听见了,自己却偏偏没听见西门庆进来,显然他早已经不知道来了多久,不用说,自家的三件心腹事,都被他听去了。
别的倒也罢了,但一想到那第二件心腹事中,隐含的都是自己贪恋着自家夫婿的一片私心,月娘便羞得脸上发烧,只恨脚下无地缝可入。用力挣扎了几下,却被西门庆双关抱得死紧,只好低声道:“放开我!”
西门庆此时正是心情激荡,便是千刀万箭,魄灭魂消,他也是绝不会放开怀中的玉人了。听到月娘让他放手,便牛着性子,斩钉截铁地说:“不放!”
月娘急得全身发热:“快放了我!让丫头们看到,成甚么样子?”
西门庆才不管不论,只是说道:“丫头们都睡着了!”
月娘再挣扎几下,却哪里能挣扎得出西门庆的怀抱?既然无法力敌,只好智取,当下便喘息着道:“你……你便是要抱,也须得让我喘过这口气来!”
这一说,倒让西门庆吃了一惊,只怕自己抱人的力气用得大了,把月娘给抱出个三长两短来,那还了得?一念之下,急忙松手。
谁知他的臂膀刚刚松开,月娘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噌”的一下从他身边钻过,一手推开屋门,游鱼一样溜了进去,反手关门,顺手上闩,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把西门庆隔绝在了门外。
月娘的这一连窜动作快得恍若行云流水,当真是星不及飞,电不及掣,等西门庆反应过来,连她的影子都已经摸不着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轻轻拍着门,低声央求道:“月娘儿乖乖,把门儿开开……”
月娘在里面背反着门,这时才觉得心口跳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