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众官百余双眼睛都盯着拆封书吏的那两只手,看着那弥封被撕去,露出了墨卷的卷首,在拆号书吏身边的另一位书吏看着那卷首,大声唱名道:“浙江省绍兴府山阴县乙卯科举子张原,年十九岁,本经春秋。”
满堂俱寂,远处贡院大门外的喧嚣隐隐传来——
堂上众官中的大多数人都听说过张原的名字,少年才子、八股名家、山阴名门、状元弟子、翰社社首,小小年纪很会惹是生非,把姚宗文的堂弟搞到流放充军,把董玄宰搞得几乎身败名裂,这份考卷竟然就是张原的!
魏广微斜睨着徐光启,嘿然道:“原来如此,果然是同门肯出力啊。”
徐光启不答话,心里波澜起伏:遭陷害的果真是张师弟。会是谁对张师弟有这样的仇恨?
副主考刘楚先道:“把墨卷取来给我看。”
书吏将这份墨卷呈上,刘楚先仔细看了看卷首的字,这上面的字迹与二场、三场墨卷的文字相同,与首场二到七题的字迹也相同,就是与那份犯讳的首卷的字迹有点不同,但若说是被割截了考卷,可却丝毫看不出割截的痕迹,对着烛火看。也看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在边上的吴道南也认真对看,说道:“这卷子到底有没有割截,我等昏花老眼是看不出来。但宫中内侍有精于装裱者,明日一早奏请内官监派两个内侍来鉴定,诸位可有异议?”
监临官李嵩咄咄逼人道:“若内侍鉴定无伪。而那个誊录生一时又抓捕不到,吴阁老将如何向圣上交待?”
吴道南道:“老夫说过,各负其责,如何向皇帝禀报会试经过是老夫的事,李大人此时似乎不应过问,而且场中出了舞弊案,监临官难道是没有责任的吗?”
李嵩、周师旦几个监临官默然,舞弊发生在外帘,就是外帘官的责任。
弥封官周应秋出冷汗了。现在只有寄望于来自松江的那个装裱字画的高手,技艺精湛,能拼接得天衣无缝,其他装裱匠都分辨不出来。
因为张原的这份考卷干系重大,完全吸引了众官的注意力,所以唱名五经魁名次时都没有往科那么喜气洋洋,就连官差抢喜庆蜡烛都不起劲了。
拆号、唱名、写榜。直到二十七日凌晨寅时初才结束,这时,那些等得不耐烦的考生都快把贡院大门给打破了。
写好的正榜还必须盖上礼部印,刘楚先就是礼部尚书,官印随身带啊。当即加盖大印,由提调官、监临官领八百营兵护送正榜去礼部大堂前的照壁张榜公布——
……
贡院大门外。八千考生连同亲友奴仆数万人已经等了大半夜,前半夜他们看到贡院内好似失火的样子,但大门依旧未开,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以致榜单迟迟不能送出,一直等到寅时三刻,才听得龙门炮响,三重大门次第打开,先出来两队营兵,高声喝令有人众退避,众人稍稍向两侧让开,就听鼓乐齐鸣,仪仗列出,几名骑马的官员护着一个黄绸扎的彩亭出大门了,彩亭里就是正榜榜单,广场上的考生纷纷询问:
“会元是谁?”
“南直隶常州府无锡县的杨叔同中了没有?”
“榜上有没有王政新的大名?”
“罗杰,有没有?”
“庞尚廉,庞尚廉——”
“张节,有没有张节?”
“……”
喊叫声铺天盖地,声浪似乎要把骑在马上的提调官几人掀翻,而且人群拥挤不散,根本走不出去,提调官与监临官商议了几句,便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对广场上密集人群大声道:“肃静,肃静,我把这次会试排名前五位的姓名提前向诸位宣布——”
广场上很快安静下来,但是数万人的呼吸声也浩大深沉——
张原和族叔张联芳、族兄张岱,还有祁彪佳、黄尊素、文震孟、黄霆等翰社同仁二十余人站在离贡院大门半里远的几株杨树下,这里不会那么拥挤,他们是亥时初到的,也等了三个时辰了,因为离得远,先前贡院失火他们反而更看得清,那暗红的火光和冒起的青烟让他们骇然失色,好在火势没有蔓延开,不久后就扑灭了,等到丑时犹未见开贡院大门,张岱道:“肯定出事了,该不会把卷子都烧掉了吧?”
张联芳笑道:“卷子烧掉了就要求复试,好歹要再争取一次机会。”
说话间,终于见龙门打开了,但那些送榜去礼部的官员却被挤得走不出来,有个官员开始宣布会试前五名了,张原心也提了起来,凝神倾听,听得那提调官高声道:“丙辰科会试第五名是泉州洪承畴——”
洪承畴正与张原他们在一起,闻言全身一颤,这喜讯来得太快、太突然,狂喜啊,张原、张岱等人赶紧向洪承畴道喜,洪承畴喜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张联芳道:“别说话,听第四名是谁?”
听得那考官宣布:“丙辰科会试第四名是嘉兴钱士升——”
张岱对张联芳低声道:“钱士升是去年浙江乡试的《诗经》魁首,这次会试竟然也冠《诗》五房,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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